近日，《金融时报》记者专访辽宁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李政教授，现将原文转载如下：

在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阶段，消费作为畅通国内大循环的重要引擎，其基础性支撑作用愈发显著。5月7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新闻发布会，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负责人介绍了“一揽子金融政策支持稳市场稳预期”的有关情况。其中，设立5000亿元服务消费与养老再贷款、下调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利率、支持汽车消费信贷投放、增加支农支小再贷款额度等措施为推动消费升级和经济增长提供了重要支持。如何以高水平消费赋能经济高质量发展？又怎样通过提振消费升级切实提升人民生活品质？针对上述问题，《金融时报》邀请辽宁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李政教授，探讨消费领域的破局之道。

高水平消费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

《金融时报》记者：请您谈谈消费在经济增长中扮演着怎样至关重要的角色？

李政：首先，消费是生产的目的和动力。消费不仅使产品成为现实的产品，完成生产的最终环节，还创造出新的生产需要，为生产提供观念上的内在动机。在现实经济生活中，消费者对各类商品和服务的需求，引导着企业生产的方向和规模。例如，随着人们对健康生活的追求，运动服饰和装备、健身器材、健康食品等相关产业迅速发展，企业不断加大研发和生产投入，以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健康消费需求，从而扩大了生产、促进了经济增长和创新发展，激发了经济发展的新动能，衍生了与健康、健身相关的新产业、新业态。

其次，消费拉动经济增长。消费作为内需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拉动经济增长的关键力量。近年来，我国消费市场规模持续增长，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不断提高。相关数据显示，2024年，我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达到48万亿元，同比增长3.5%。内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69.7%，其中最终消费支出贡献率为44.5%，是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消费市场的繁荣能够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促进就业，形成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高质量供给能够创造有效需求，刺激和带动消费，同时高水平消费也能够反过来促进投资和供给，很多新产品和新服务以及相关的创新升级都离不开消费的促进和支持。

再次，消费促进产业结构升级。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消费者的需求日趋多样化、个性化和高端化，促使企业不断调整生产结构，加大技术创新和产品研发投入，推动产业结构向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方向升级。例如，智能手机的普及，推动了移动互联网、软件开发等相关产业的发展；新能源汽车的消费热潮，带动了电池技术、充电桩设施建设等产业的进步。当前人们对于教育、旅游、休闲、健康等的需求日益增加，也必然带来服务业的转型升级。

《金融时报》记者：除了经济层面，消费对个人和社会发展还有哪些价值？

李政：高水平消费直接提升人民生活品质，更好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多元化的需求。在物质消费方面，人们可以享受到更高品质的食品、服装、住房等；在服务消费方面，教育、医疗、文化、旅游等领域的高质量服务，能够提升人们的综合素质和生活幸福感。例如，高端医疗服务可以为患者提供更精准的诊断和个性化的治疗方案；优质的文化旅游服务可以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同时，高水平消费还能够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提高居民收入水平，进一步促进人民生活品质的提升。

高水平消费能够陶冶人的情操，让人有机会欣赏高质量的艺术展览、音乐会、戏剧演出等，这些艺术形式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审美价值，能提升人的艺术修养和审美能力，丰富精神世界，进而陶冶情操。通过高水平消费，人们可以居住在环境优美、配套设施完善的社区，享受宁静舒适的生活空间。良好的生活环境有助于缓解压力，让人心情愉悦，更能静下心来感受生活中的美好，进而促进精神文明的发展和人的素质的提高。

高水平消费能激发人的创造力。高水平消费往往能够让人率先接触到最新的科技产品和前沿的创新服务，如新型智能设备、虚拟现实体验等。这些新鲜事物能激发人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促使人们思考新的可能性，从而激发创造力。许多重要发明创造和产品创新都是在消费中诞生的。如随着对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的消费，相关的智能应用创新不断涌现。

营造有利于释放消费潜力的制度环境

《金融时报》记者：当前为何要将促进高水平消费提升至国家战略层面？

李政：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同时强调推动更多资金资源“投资于人”、服务于民生。此后中办、国办又出台了《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我国提振消费的潜力和空间巨大，而消费又是我国超大规模市场这一优势的来源，也必将进一步成为我国独特竞争力、进而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和新质生产力发展。提升消费水平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而应该上升为国家重大战略，加以系统研究和有效推进。当前，美国挑起“关税战”“贸易战”，破坏国际经贸规则和多边贸易体制，使世界充满不确定性，因此扩大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就显得更加必要和紧迫。实施促进高水平消费战略，有助于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抵御和对冲各种风险挑战。

将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这深刻把握了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通过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供给体系对国内需求的适配性，以高质量供给引领和创造新需求，实现供需在更高水平上的动态平衡。比如通过推动新能源汽车的研发和生产，既满足了消费者对绿色出行的需求，又促进了汽车产业的转型升级，实现了消费升级与产业升级的良性互动。与此同时，通过实施促进高水平消费战略，也必将进一步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创新驱动发展。

《金融时报》记者：从政策和实践角度，如何推动高水平消费落地？

李政：促进高水平消费，当前关键是形成一个有利于提高消费水平的环境，增强相关制度和政策的一致性、协同性，避免出现合成谬误。要让人们敢消费、愿意消费、能够消费，让高水平消费成为一种文化和时尚。其中，关键是要完善相关法律制度，调整、取缔各种限制、歧视消费的规章制度与政策，鼓励和支持各种合法合规的消费，倡导高水平消费。为有效促进高水平消费和高质量发展的良性互动，还需要进一步做好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

第一，增强消费能力。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完善劳动者工资决定、合理增长、支付保障机制，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健全高质量充分就业促进机制，创造更多就业机会，稳定居民收入预期；多渠道增加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如推动资本市场健康发展，规范发展房地产市场，让居民通过合理的资产配置增加财产性收入。当前特别是要形成一个收入增长机制与良好预期。

第二，改善消费条件、提高消费意愿。通过加大力度投资于人，进一步提高人民群众的获得感，激活消费潜力、解除消费顾虑。如完善交通、能源、通信等基础设施网络，为包括老年消费者在内的各类消费者扩大消费提供便利条件；优化消费环境，加强市场监管，严厉打击假冒伪劣、价格欺诈等违法行为，维护消费者合法权益；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扩大社会保障覆盖范围，提高保障水平，减少居民消费的后顾之忧。

第三，创新消费场景。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技术，培育新的消费场景，如发展智慧零售、无人配送、在线教育、远程医疗等；推动文化、旅游、体育等产业与消费的深度融合，打造文化旅游消费综合体、体育消费示范基地等；发展夜间经济，丰富夜间消费业态，延长消费时间，激发消费活力；大力开展全民健身运动，为健身提供更好的基础设施和产品服务，带动相关产业高质量发展和国民身体素质的提高。

第四，扩大有效供给，推动产业升级与消费升级互促共进，着力提高供给和需求的匹配度。消费本质上并无低端和高端之分，各种合法合规消费需求都应该得到有效满足。当前，既要应对供给结构滞后于需求结构升级的状况，也不能忽略低收入群体、广大工薪阶层消费需求得不到更好满足的问题。为此要提高衣食住行、养育、教育、医疗、养老等各领域供给质量和供给适配性。此外，还要不断提升我国产品和服务的质量以及品牌影响力。

第五，进一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大力吸引国际消费者。一方面要积极推动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扩大优质商品和服务进口，满足国内多样化的消费需求；吸引外资进入消费领域，引进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和商业模式，促进国内消费市场的创新和发展。另一方面，也要通过改善消费场景和消费环境、基础设施，积极吸引国际游客来华旅游，为其入境消费提供精准便利、高质量的服务和良好的文化与舆论氛围。

《金融时报》记者：如何平衡短期刺激消费政策与长期消费能力培育之间的关系，避免政策依赖风险？

李政：可从以下几方面着手：一是制定科学的政策组合，既有短期政策，又有中长期政策，而不是过于关注短期刺激消费政策。特别要重视相关法律法规和制度建设，营造良好的、消费者友好型的消费环境。短期刺激消费政策要注重精准发力，要精准聚焦特定领域和群体，针对不同领域和不同群体要出台有针对性、能够短期见效的政策，以快速提升消费需求，带动相关产业复苏和发展，如对不符合经济规律，甚至不合时宜的一些禁令尽快取缔，通过发放消费券等方式给予适度补贴等。长期政策要着眼于基础建设和制度建设，特别是要注重提升居民收入水平、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等。还要通过建设良好的营商环境、鼓励创新创业推动产业升级，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加强教育和职业培训，提高劳动者技能素质，以增强居民的长期消费能力。同时，进一步完善医疗、养老等社会保障，减少居民预防性储蓄，提升消费信心。

二是加强政策的协调性与连贯性。政府相关部门要努力做到各类政策协同配合，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与产业政策等要协同发力。如财政政策加大对民生领域投入，货币政策保持合理流动性，产业政策推动新兴产业发展，共同促进消费市场的繁荣。此外，还要注意兼顾政策的动态调整和稳定性。相关政府部门要根据经济形势和消费市场变化，及时调整政策力度和方向。特别是短期刺激政策应设定明确的实施期限和退出机制，避免长期依赖；长期政策要保持稳定性和连贯性，为居民消费能力培育提供持续的制度保障。长期来看，除了提高收入水平，完善相关制度，还要依靠市场机制，依靠企业和企业家，不断提高供给水平和供给能力，促进产业结构升级，不断提高产品和服务品质及创新能力，满足不同居民不断升级的个性化消费需求，同时培育新兴消费业态，如数字消费、健康消费等，创造新的消费增长点，以产业发展带动消费升级，提升居民消费层次和质量，增强长期消费能力。在此基础上，也要引导消费者理性消费，加强消费教育，培育消费文化，引导消费者树立正确的消费观念，倡导健康、绿色、可持续的消费行为，避免盲目追求短期刺激而过度消费，形成良好的消费氛围和习惯，促进消费市场的健康发展。

《金融时报》记者：国际消费市场波动对我国促消费战略有何影响？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李政：国际消费市场波动对我国促消费战略既带来挑战也有一定机遇。主要挑战在于：国际消费市场需求下降，会导致我国出口企业订单减少，企业可能会面临产能过剩、利润下降等问题，进而影响员工收入和就业稳定，消费者信心和消费能力受到抑制。同时，一些依赖国际市场的企业可能会将销售重心转向国内，加剧国内市场竞争，给国内企业带来价格压力，影响企业利润和产业发展，不利于促消费战略的长期实施。而主要机遇有：国际消费市场波动促使我国更加重视国内消费需求和市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促进产业转型升级，促使企业推出更符合国内消费者需求的产品和服务，进而提升国内消费的质量和水平、给消费者提供更多选择。此外，国际市场波动还可能使一些优质的国际消费品和服务以更优惠的价格进入国内市场，丰富国内消费市场供给，满足消费者多样化的需求。

对此，我们应当：一是稳定就业与增加收入，促进高质量发展。通过实施积极的就业政策，鼓励创业和发展新兴产业，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提高居民收入水平，特别是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增强居民消费能力和信心。二是优化消费环境。如加强市场监管，规范市场秩序，严厉打击假冒伪劣产品和不正当竞争行为，保护消费者合法权益；完善消费基础设施，特别是在农村和偏远地区，加强物流配送、网络通信等基础设施建设，促进消费便利化。三是促进消费升级。在满足消费者高品质、个性化、多样化消费需求的同时，培育新的消费热点和消费业态。四是进一步完善消费政策。要制定和实施有利于促进消费的政策，如税收优惠、财政补贴、消费信贷等。此外，当前还要注意给不同群体如公务员、教师、医生及高收入群体等创造良好的制度化消费条件，使其敢于消费、有时间消费、愿意消费。最后还要加强国际合作。通过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加强与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的经贸合作，拓展国际市场，稳定外需的同时，促进国内消费市场的发展。

作者简介：

辽宁大学经济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东北国有企业振兴研究院执行院长，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兴辽英才计划”（领军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教育部创新创业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政治经济学学会副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国有经济研究智库学术委员会委员，吉林省《资本论》研究会会长。主要研究领域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创新经济、国有经济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项、重点项目2项、一般项目1项，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3项，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务院国资委等课题多项。在《管理世界》等国内外权威报刊上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其中多篇被《新华文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等全文转载。出版学术著作、教材20余部。荣获宝钢优秀教师奖、教育部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吉林省教学成果奖、吉林省首批高校“学科领军教授”、长春市有突出贡献专家、全国优秀博士论文提名奖等奖励和荣誉称号。